当然,这么些年,其他的戏班也来过许多次,整个小镇的人都特别爱看戏,这也是百机楼存在这么多年的原因。
锦玉班每次来小镇,通常都是演满三天统共六场。
锦玉班一来,哪怕是再忙,镇里人也会抽出空去看表演。
虽说锦玉班的表演确实非常精彩,但是大家都去看的原因,却是因为锦玉班演出的东西跟其他戏班不太一样。
因为,他们专门演鬼戏。
可能很多人都不了解什么是鬼戏。
这里说的鬼戏,其实是两种比较传统的戏目,一种叫目连戏,另一种叫傩戏。
这两种都是十分传统的戏剧,锦玉班常演的都是目连戏和傩戏中的戏目,但是他们上台并不画脸谱,而是戴着木制的面具。
台下的观众观看着台上的人戴着青面獠牙或者吐着长舌头的面具,会是一种什么心情? 从前锦玉班曾经传出这样一句话:演鬼就是鬼。
按照我的理解,其实就是演什么就该像什么。
但是这句话在小镇人的心里可不是这么解的,他们认为,演鬼的演员在演戏时其实已经不是他们自己,而是被某个“鬼”附身了。
演鬼戏禁忌繁多,先不说演戏的艺人到底要遵守多少条规矩,就连看戏的观众都不能随意喧哗走动,不能中途回家,更不能口出秽言,或者做一些不规矩的事,否则就会把附身在演员身上的鬼招来,之后会倒霉甚至死亡。
明明有着这么恐怖的传闻,可是看戏的人依然是每场爆满,经常连戏楼附近的大树上都挂满了人。
为什么鬼戏有这么大的魅力? 对于鬼神,大多数人即便是不信,但是心里其实都忌讳,同样也会好奇。
看过锦玉班的鬼戏,整个人都会沉浸在恐怖紧张的气氛当中,有时过去几天都缓不过来。
前头说了,锦玉班每十年来一次,开场时几乎整个镇子的人都会来看。
锦玉班演的戏固然好看,但其实还有一些别的原因。
很多人都认为看过鬼戏之后,身边的鬼就会被吸引过去,自己身边就干净了,还有的人是为了免灾和祈福。
锦玉班的鬼戏就像是一场神奇的仪式,一场心灵的洗礼。
每年都有许多戏班过来演戏,他们的戏目偶尔也会跟锦玉班重复,但是其他戏班的戏看起来就完全没有锦玉班的那种感觉。
老板娘唠唠叨叨地说完后,捂着嘴打了个呵欠。
我和唐川也累了,虽然我精神还处于亢奋状态,但是身体却撑不住了。
一夜无话。
第二天早上我被谢如秀给弄醒,疲惫地从床上爬起来,坐了好半天才缓过神。
早餐桌上,我随口说起夜探百机楼的事,谢如秀听说后立刻不干了,非要再去看看。
反正昨晚也没看出个究竟,我和唐川也正打算再去一趟,还要跟昨晚见到的老人聊一聊。
老人一直守着百机楼,也许唐乐枫拍照的时候他曾经见过她,虽然希望比较渺茫,但必须问一问。
我们三人来到百机楼,晴天白日下看百机楼又是一番味道。
离百机楼不太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平房,我直觉上认为那里就是老人所住的地方,于是向着小房子走去,没想到,却看见房门上支棱着一把大锁。
我正对着锁发呆时,听见一个声音说道:“你们怎么又来了?咦?还多了一个人。
” 我急忙走上前:“大爷,想向您打听个事。
” 谢如秀和唐川也围了过来,我掏出唐乐枫的照片给他看:“大爷,您见过这个女孩儿吗?” 老人眯起眼睛,拿着照片瞅了半天:“……这小姑娘,看着有点儿眼熟。
” 我心中一喜:“既然眼熟,您再仔细看看。
” 老人看了半天,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:“这个小姑娘我见过,她和一个女人在一起,她拍照的时候我还告诉她晚上有戏班子来演戏,让她过来看戏呢。
” 听到老人的话我有些激动,这么说,唐乐枫和张玥真的在小镇停留过。
“大爷,那你晚上看没看见她过来?”我有些激动地问道。
老人摇头:“晚上嘞,整个镇子的人都来了,到处都是人……你以为我长了多少只眼睛?当然没看见她了。
” 我顿时失望了,照理说以唐乐枫爱热闹的个性,她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留下来。
可是她和张玥到底来没来,谁也不知道。
“老大爷,锦玉班过来那天晚上,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?”唐川显得十分紧张,但是他在极力掩饰这种紧张,从他握紧的拳头能看出来。
我很奇怪唐川为什么这么问,难道他看出什么来了? 谢如秀不明所以,看一眼百机楼,再看一眼老人,满脸迷惘。
老人思索了片刻:“那天确实出了一件事,但只是件小事。
锦玉班每十年过来演一次,他们的戏我看过六次。
除了二十年前那次,我从没见过有人在看戏的时候中途离开。
这次演戏时,有个女的中途突然跑了,我也是散戏之后听人说的。
” 像老人说的,从来没人在看戏中途离开,最起码本地人是绝对不会的,也不想去犯这个忌讳。
那么,中途离开的人,会不会是对忌讳不了解的唐乐枫或者张玥?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后,我又狐疑:如果是她们俩,一个离开另一个不可能无动于衷,应该……不是她们吧? 我露出失望的表情,老人突然又发出“啊”的一声:“我又想起一件怪事!”
4
老人说的怪事,其实是当晚他在戏台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。因为老人工作上的便利,他往往能占到一个最靠前的位置,所以戏台上的一动一静,他都能看得很清楚。
因为这个缘故,他在锦玉班开场一半的时候,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那个身影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,因为戴着小鬼的面具,所以看不到后面的脸孔,但是老人却看到了扮演者右手背上的印记。
那是一个黑色圆形的印记,乒乓球大小,形状像是随意画出来的,并不规则。
老人看到后觉得十分眼熟,连看戏都忘了,仔细想了半天,突然想起,十年前邻居家失踪的孩子右手上不是也有一个吗? 老人这么想着,越看就越觉得眼熟。
邻居家的孩子失踪时正好十岁,也是这样的身高和体形…… 可是他又觉得不可能,孩子是十年前失踪的,就算现在还活着,不正好二十岁了吗?台上的人往多说也超不过十二岁,哪里是二十岁的模样?只是他右手背上的胎记着实长得太巧,竟然形状和位置甚至颜色,都跟失踪的孩子一样。
事后他对谁也没说,要是被孩子的父母听到了,不跟揭人疮疤一样吗?不过因为我们几个是外地人,他倒没这个顾忌了。
老人说的古怪事跟我们寻找唐乐枫毫不相干,听过后就被我忘到后脑勺去了。
我们一致决定再次使用昨天的笨方法,拿着唐乐枫的照片到处问。
只要她在这里待过,就肯定有人见过。
这个法子虽然笨,但是十分有效。
只要有人见过她,我们就能查出她的行动轨迹,寻找她就容易多了。
我们三个分开行动,奔波了一上午,我一点儿收获都没有,反倒累得又饥又渴,最后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旅店休息,谢如秀和唐川也在差不多的时间回来了。
今天老板娘不在,守在前台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,长得不错,却诡异地染了一头艳紫色的头发,十分张扬。
下午,我抹着几乎要晒伤的脸往外走,那小伙子突然喊了一声:“你东西掉了。
” 我回头一看,发现唐乐枫的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兜里滑落,正躺在白色的地砖上。
小伙子先我一步捡起照片,突然“咦”了一声:“她不是前几天来住店的女的吗?” 我一惊然后又是一喜:“你见过她?” 小伙子耸耸肩把照片还给我:“当然见过了,她长得那么漂亮……”他突然觑了我一眼,“你女朋友?” “不是。
” 我耐着性子跟他解释了几句,小伙子听到唐乐枫失踪的消息,立刻睁大了眼睛,脸上表情怪异:“竟然失踪了?难道是……” 小伙子讲了一半就噎住了,我急切地问道:“你见到她是什么时候,和她同行的是不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,她在旅店住了多长时间?走之前说了什么?” 面对我一系列的问题,小伙子连连摆手:“唉,她们根本就没在我们店里住过。
” 我一愣,小伙子继续道:“那天我看见她们拎着行李进来,因为那天锦玉班来演出的缘故,店里早就住满了。
那俩女的听说没有地方,样子挺失望。
我……我是最看不得美女失望的,就让她们到我那屋休息一阵再走……” 我瞥了小伙子一眼,真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挺怜香惜玉。
小伙子把唐乐枫和张玥让到他的屋子,两人可能真的累了,所以并没有拒绝。
唐乐枫客气地递给他十块钱,让他帮着拿几瓶水过来。
小伙子走出屋子之前,听到了二人只言片语的对话,唐乐枫问张玥还要去找吗?张玥回答,觉得这里很像记忆中的地方,但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找下去…… 后来小伙子就走了,水拿回来之后二人就要走,小伙子很热情地挽留她们,还跟她们说起晚上有锦玉班的表演,是小镇十年一度的盛事,让二人务必去看看,就算不看表演也可以去凑个热闹。
二人听完后果然迟疑了,在旅店内滞留到半黑天才走。
那时刚好有个客人家里有事退了房,小伙子留二人住下。
二人显然很高兴,张玥说看完表演就过来,不过奇怪的是行李却没留下,直接拎走了。
“晚上她们俩回来了吗?”我不由得紧张起来。
小伙子耸耸肩说:“没回来。
我为了给她们俩留房间,还推掉了两个人。
” 说到这里,小伙子的神色一变:“莫非那天晚上她们就失踪了?” 这样无缘无故地失踪,通常就意味着人出事了。
这时老板娘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,手里拎着不少蔬菜。
看到我她很客气地打了声招呼,然后一巴掌拍到了小伙子的头上。
小伙子怒视老板娘:“妈,不是说了在外人面前不打我的吗?” 老板娘显得有些尴尬:“妈……妈手滑了。
你跟客人聊什么呢?” 听完小伙子的转述,老板娘显得十分惊讶:“我那天不在,还真不知道。
”她突然话音一转,“说起来这件事也奇怪,每次锦玉班走之后两三天,镇里总会有人失踪。
我这两天还纳闷呢,怎么没有哪家孩子失踪的消息……” 小伙子明显不满了:“妈,没事儿不是挺好的吗?你还盼着出事儿啊?” 老板娘顺手一巴掌拍在儿子脑袋上:“胡说什么呢!我这不是担心吗?不过我没想到这次失踪的是两个外地姑娘。
” 老板娘的话让我心中升起了惊涛骇浪,每次锦玉班走后都会有人失踪吗? “难道锦玉班有问题?”我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。
老板娘摇摇头:“哪有什么问题?锦玉班在很多地方演出,十年来我们这儿一次也是多年前定下的规矩。
有一年他们走之后有个孩子失踪了,孩子的父母报警把他们追了回来,可是搜了个遍,哪有孩子的影?警察关了锦玉班的人几天,就是那几天,孩子突然自己找回来了,说他自己跑到山上玩,找不到家了,饿昏之后却莫名其妙地回家了。
孩子回家后,锦玉班的人自然就被放了,放出来后,镇里的人都害怕他们生气,不再过来表演。
锦玉班班主说只是一场误会,十年后他还会带着班子过来。
” “锦玉班的表演,真的那么好?”我小声嘀咕。
小伙子突然一笑:“我爷爷说,他们并不是单纯的表演,而锦玉班的人也不是普通人。
” “很多人传说他们是巫鬼。
”老板娘也压低了声音,“那个自己回家的孩子,在锦玉班走后又走没了。
镇里人都说他是小鬼投胎,祸害父母来了,所以看到巫鬼后,就会忍不住跟着走。
” “巫鬼?”我吓了一跳,这个名字还挺吓人。
我还想听一些,老板娘却不肯再说了。
我想了想,没立即出门,而是转身去找唐川。
5
唐川趁着中午时间小睡了片刻,我敲门的时候,他满脸倦意地打开了房门。“有事?”唐川低沉地问道,眼睛里带着几分迷茫,似乎还没睡醒。
我心里直叹气,这两天大家都累了。
我指指里面:“进去说。
” “你是说乐枫失踪跟锦玉班有关?”唐川紧盯着我。
“嗯。
”我点点头,“老板娘说的,每次锦玉班走后,镇里通常都会走失人口。
乐枫和张玥去看过锦玉班的表演之后就失联了,说不定这两者之间有联系。
当然,我只是猜测,没有证据。
” 唐川沉默片刻,突然说道:“报社的人说过张玥是孤儿?” 我回想了一下:“好像有这么回事,这之间有关系吗?” 唐川又不说话了,于是我说出自己的想法:“不如咱们到本地的派出所问问。
锦玉班既然被抓过,肯定会留下案底。
怎么说,也是一条线索。
” “可是……”唐川的态度有些迟疑,“想要查档案,而且要查的是二十年前的档案,并不是那么容易。
” 我一想,也是,警局的档案哪是我们想查就能查的?不过我们还是决定试一试,我和唐川达成一致后,就叫醒谢如秀,三个人一起来到本地的派出所。
派出所在一栋二层建筑里,我们进去的时候,只见大厅里坐着一名警察,正在翻看报纸。
我们向他说明了来意,他指了指里面。
幸好派出所不大,很容易就找到了负责档案管理的人,是个二十多岁的女警,长得很清秀。
唐川提出要查十年至二十年以前的档案,女警瞥了他一眼,说:“没有相关权限,不能随意查档案,而且有些档案是加密的,更是碰不得。
” 我和唐川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,可是心里依然很失望。
一直一言不发的谢如秀突然趴在大理石台上,一眼不眨地瞅着女警。
女警被他盯得有点儿不自在,谢如秀突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