☆、结局(下)(5/5)
确实过得挺好的。
她26岁时,推出的第三张爵士乐专辑第三次拿到最高音乐奖项。
以一个亚洲人的身份取得如此成就,可以说是流行乐界的标杆了。
而她的主题永远是抗争、呼喊、公平、和平、正义、不屈,所以喜爱的人爱她爱到疯狂。
她有钱,有名,有利,有无数追随她爱她的粉丝。
她依然很刻苦努力地练习,不断提高技术。
工作之余,做着慈善,四处旅行。
只是身体不太好,太过劳心劳力,医生说她心脏有早衰迹象,叫她别太劳累。
可她就是工作狂,哪里歇得下来。
她是个很好的榜样,尤其对青少年。
她的表演因风格摇滚,爆炸,主题热烈反抗,很受年轻人尤其个性乖张的叛逆少年喜爱。
她个人风格非常突出,着装、妆容、发型都深受粉丝追捧模仿。
她性格也干脆刚硬,最初闯荡时,有同行讽刺嘲笑,她亲自下场喷。
谁要惹她,她自己第一个站出来撕。
行事风格与音乐相当一致。
但她私生活非常干净,在混乱的摇滚圈中,简直一朵奇葩。
很多次接受采访时,她聊起坎坷戏剧性的儿时经历,主持人会夸赞她很酷很棒。
黎里却说,还是不要太尖锐为好,去寻求更好的解决方式,以免伤人伤己。
可以有个性,但不要走极端。
很多人追她,不乏有钱人。
但谢菡眼里,黎里光芒四射,谁都配不上她。
她什么都有,不需要男人来彰显。
偶尔谈个恋爱放松放松倒可以。
可她一心搞事业,对恋爱无甚兴趣。
谢菡说:“你别学我啊,你就该多谈几场恋爱。
”
黎里只是笑笑。
假期,她会跟谢菡一起全世界各地旅行,平时也和朋友们走动聚会,她的生活满满当当,塞不进去别的东西了。
除了闲暇时,她会玩消消乐。
谢菡隐约想起燕羽以前玩消消乐,但她记不太清了。
她想,和燕羽那样的男生谈过,再想喜欢别人,确实太难。
但她从来不讲,黎里也从不提燕羽。
这些年,黎里和许多国内来的民乐乐手合作过。
有次遇上一个弹琵琶的,对方是燕羽的乐迷,特别喜欢燕羽,专门学过他的曲子和指法。
他当时出于礼貌,提前先跟谢菡讲了。
谢菡本能地说,到了黎里面前,不要提燕羽。
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讲,但她就那么讲了。
后来,黎里和他合作得很顺利,并没什么异样。
但没过几天,她忽然要回国,那时不是春节,也不是清明。
谢菡问她回去干什么。
她说想爬山。
谢菡和她一道回去了。
爬山时两人还有说有笑。
谢菡本就是大大咧咧开心果,把黎里逗笑很容易。
进寺庙后,谢菡收敛了。
她这些年顺风顺水,很快乐,没有别的所求。
只希望家人朋友都健康平安。
她拜完佛,见黎里一直跪在蒲垫上,双手合十,闭着眼,不知在求什么愿。
这些年,她每每回国,必上山求佛;在国外巡演工作,碰上教堂寺庙也必去祈求。
有时候,她会在空无一人的教堂彩绘玻璃下坐一下午。
她还能祈求什么呢。
她事业如日中天,影响力一流,什么都有了,还能求什么呢。
谢菡从没问过,也不打扰。
她在外头转一圈,碰上个算命的,百无聊赖算了算。
大师说,她这一生没什么大成就,但很顺遂。
四十岁以后才会结婚,命中无孩子,但婚姻幸福。
谢菡说,我是不婚主义,不想恋爱不想结婚,只想跟朋友一起玩乐,你算得不准。
大师说,那你到老了再来找我吧。
黎里过来,听见他们说话;大师见了,问她要不要一算。
黎里不好奇,不想算。
正要走,却不知怎的,退回来说,帮我算一个人吧。
她给了一个生辰八字,说:“是男的。
”
大师说:“这人是你朋友?”
“嗯。
”
“长得很漂亮啊。
文曲星,艺术天赋极高,很罕见的天才。
”
黎里待他继续,就听他把此人各种夸赞一番,说他为人如何如何,成就如何如何,未来的地位如何如何。
谢菡皱了眉,心想果然江湖骗子。
黎里倒没表现出来,说了声谢谢,起身要走。
大师说:“不过,流连人间,不肯转世,大概是有实在放不下的人。
”
谢菡顿起鸡皮疙瘩,黎里很沉默,问:“他过得好吗?”
“自由了,但心中有牵绊。
”
黎里又没吭声,像是有千言万语,最终只说了句:“那就好。
”
下山的时候,谢菡回过味来,说:“你别信他,我觉得他乱讲。
他完全是揣摩你的态度和反应,来猜的。
这种所谓大师,都是察言观色。
”
黎里淡笑:“是吧。
”
“还说我会结婚。
我一个完全对恋爱对男人没兴趣的,怎么会结婚?不想结婚的人,婚姻怎么可能幸福?瞎扯。
”
谢菡不信玄学,她不知黎里信不信。
如果黎里信,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法,超度一下。
但黎里并没有,她什么也没做,在出国的飞机上昏睡一路,落地后就重新投入工作中了。
看来是不信。
那一年冬天,陈乾商的终审维持了原判。
过沙洲出国巡演,黎里跟他们合作了。
再见到崔让,谢菡忽又想,黎里或许可以和他在一起。
有一年过寒假,同学聚会,谢菡发现过崔让的秘密。
那天,一帮人坐公交去游乐场,燕羽和黎里坐在前排,崔让坐他们后边。
当时,黎里的发丝散在椅背后。
崔让一直看着,竟伸手触碰。
发丝被风吹着在他手指间缠绕,他的手好一会儿没放下来。
他不知道坐在后边的谢菡刚好看到了这一幕。
她没跟任何人讲。
如今,他看黎里的眼神,依然克制。
谢菡想,除了她,其他人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思。
那次相逢,黎里对每个朋友都笑了,轻松而游刃有余。
但崔让私下问谢菡:“她过得还好吗?”
谢菡说:“挺好的。
”
这是实话。
黎里确实过得挺好的,很充实,很忙碌,没有太多的烦心事,只是,也没有很幸福。
但,幸福本就是很难的东西,没那么容易落到每个人手里。
过满则缺,人生之必然。
谢菡虽一开始幻望黎里有个伴,崔让不错。
但后来发现,那是不可能的。
黎里的音乐里,充斥着大量打破规则,重塑世界,构建公平的元素。
她和崔让注定是不同世界的人。
当初,燕羽自我曝光时,谢菡莫名想,如果求学的是崔让,陈乾商再怎么妄想也绝对不敢碰他。
她并非对崔让有意见。
只是,她和黎里一样,从小以为人人生而平等。
只是不知为何到了现在,已经没有人去向着这个方向努力了。
为什么所有人都沉默地接受了,人生而不平等,且不再反抗了呢?
只有黎里在她的音乐里奋力地呼喊着。
她像个孤独的女战士,带着追随着她的信徒,在抗争着。
不过,这些话,谢菡没说。
她虽然是个话很多的人,但有些话,烂在肚子里比较好。
崔让似乎想和她多讲几句,但他也不知从哪里切入,最终,也没讲出个所以然来。
日子按部就班地进行,一年又一年,谢菡陪着她的朋友黎里,过得成功而快乐。
黎辉哥哥结婚了,生了一儿一女。
黎里很喜欢他们,带两个小孩出国玩过许多次。
何莲青将孙子孙女带大后,闲来无事又开起小作坊,跟儿子一家生活在一起,很自在。
一切都很好。
直到多年后,黎里33岁那年,她去伦敦参加鼓手节。
表演完后,有工作人员到后台来,说有人找她,自称是她的家人。
黎里奇怪,工作人员说,是个18岁左右的中国人。
黎里让人进来,竟是燕圣雨。
她一眼就认出了他。
当年那个小男孩长大了,很英俊,眉眼和轮廓有点儿像燕羽。
满脸都是青春年少的气息。
黎里怔住。
谢菡也愣了。
燕圣雨说,他刚高考完,被清华录取,趁着暑假跟爸爸妈妈一起出来旅行。
他这些年一直在听她的音乐,很喜欢她。
看到她暑假有伦敦演出的计划,就选了来英国。
黎里看了眼他身后,没见到燕回南跟于佩敏。
燕圣雨说:“他们在酒店,没来……”他张了下口,最终没解释原因。
没来好。
见了,互相伤心。
他说:“姐姐,我还有爸爸妈妈都希望你过得幸福。
”
那晚回酒店的路上,谢菡忽然感慨:“圣雨好年轻啊。
黎里,我们老了。
”
是啊,时光匆匆,永远在舞台上鲜活,还以为自己很年轻呢。
可今天看到燕圣雨的脸,才发现,一晃竟过去14年了。
她老了。
燕羽去世很多年了。
黎里一路无话,在酒店电梯里,忽然说:“要是我死了,把我跟燕羽埋在一起。
”
那是14年来,她第一次对外人提及“燕羽”这个名字。
所以谢菡很震惊,没反应过来。
且这话太过无预兆,她懵了懵:“啊?”
黎里说:“他爸妈会同意的。
你记着就行了。
”
谢菡还要说什么,黎里说:“下周的行程过会儿发我。
”说完出了电梯。
遇见燕圣雨后,接下来的一年,黎里仍一切正常。
春节回了家,跟妈妈兄嫂和侄子侄女其乐融融,去看过燕羽,清明也照例回去过一趟。
之后的夏天,纽约很多的雨水。
有天黎里淋了雨,感冒引发心肌炎。
出院后在家休息了几天就去参加音乐节了。
从音乐节回来,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。
像是她积极地生活了许多年,突然累了。
她推掉一切工作,在家休息。
有天中午,谢菡问她要不要去公园走走。
黎里说先午睡一下。
但她一觉睡了很久很久。
谢菡想她或许很累,没打扰。
但那晚她们约了一家很好吃的餐厅,时间快到了,谢菡蹑手蹑脚推开门看,发现黎里已经醒了。
房间很昏暗,暮色已降临,墨蓝的天空只剩最后一丝残霞,万物萧条。
黎里坐在床中央,蓬松的被子围绕她身边。
她望着窗外的暮色,侧影说不清的孤独和寂寥。
仿佛一股巨大的悲伤从她瘦瘦的身体里涌出,黑影般席卷整个房间。
在舞台上爆发过巨大力量的人在那一刻,看着那样脆弱无力。
谢菡掩门离去,想让她自己平复会儿。
半小时后再去看,黎里重新躺下睡了。
谢菡见时间真要迟了,上前去叫她。
微暗天光中,黎里闭着眼,很安详。
她心跳停止了。
黎里的葬礼很盛大,爵士乐圈摇滚乐圈有名有姓的音乐人都到场了。
无数乐迷在网络上悼念她感谢她曾给过的引导和鼓励。
谢菡整理她物品时,发现了一个小号的黑色行李箱,里头装着很多的便利贴,年轻男生的衣物,小狐狸玩偶,泡泡机,玻璃的心……底下一小缕黑色的头发。
谢菡能猜到,将那缕头发和她一起火化了。
按她的愿望,把她带回国,和燕羽葬在一起。
谢菡是第一次去废船厂。
过了那么多年,船厂里覆满野生植物,像人迹之外的荒野。
谢菡不知,以前那些年,黎里每每来时,在想什么。
小屋很破旧了,但不算脏乱。
每年都有打扫。
屋后香樟树高大,草地尽头是无尽的江水。
墓碑上,燕羽的照片依然清晰。
江风吹拂,树叶唰唰。
燕圣雨抬头,忽说:“燕子没有了。
”
“以前这个树上,每年都有只燕子的,现在没有了。
”
谢菡仰头望,光芒在树叶间跳跃。
天空又高又蓝,玻璃一样。
黎里找到燕羽了。
(正文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