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9章(5/5)
我可以回屋里穿。
”
“来不及了,得马上运人走。
”
好吧。
薛满勉为其难地点头,江上的夜冷得彻骨,披风上残留的暖意很快便驱除寒意。
索图里将他们的互动纳入眼帘,悲凉地发现,她从来都不需要他自以为是的救赎。
瞧何家大公子待她温柔迁就的模样,恐怕她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人……
他心灰意冷地闭上眼,不多时后,被人扛麻袋似的甩到肩上,丢进一叶狭窄的扁舟里。
扁舟里已躺着另几名五花大绑的男子,其中正有蒋沐宇与他的随从,除去索图里,无一意识清醒。
索图里悲愤有加,愤恨地瞪向何大公子。
事已至此,他怎能不知晓是蒋沐宇先中了计谋。
什么何家船业,什么船业大会,什么志同道合,相见恨晚……蒋沐宇、傅迎呈乃至广阑王,兰塬的这群蠢猪,生生带他们掉进了阴沟!
薛满忙着清点人数,一二三四五……
“这扁舟能装下几人?”
“最多八人。
”
“我们跟他们一起走?”
“不,我会命罗夙带上两人,先送他们尽快上岸。
至于你我,本该坐另一叶扁舟离开,但方才云斛检视出舟底破损。
是以,我们得往前行一段路,等到能靠岸时再离开。
”
薛满想了想,行吧,没毛病,“嗯,便按你说的办。
”
载着索图里的扁舟将离开时,薛满对罗夙弯眼,笑眯眯地道:“十八皇子瞪眼瞪累了,罗夙,你将他打晕吧,替他节省点力气。
”
罗夙依言照做,手刀劈向索图里的后颈,后者猝然陷入昏迷。
昏迷前的那瞬间,索图里红着眼想:若有机会逃出生天,他非得抓住她,折磨她,叫她知道欺骗他的后果有多严重!
……
小小的一叶扁舟,很快便消失在浓郁的江雾中。
薛满在甲板上站了许久,眺望着模糊不清的远方,隐约间见到一张俊美风流的脸。
此时此刻,少爷在做什么?他打探出村庄的秘密了吗?可有遇到危险?可知晓他们已成功地人赃俱获,曙光近在眼前?
思念像漫无边际的雾气,瞬间占据她空落落的心。
她伸手捉向前方,只捉到似有似无的潮湿。
“在想什么?”裴长旭在身后问道。
“我在想,这一切几时能够结束。
”
“不出意外,一个月后我们能返回京城。
”
“返回京城不代表结束。
”她侧首看向他,“你说呢?”
裴长旭沉默不语,他明白她的意思。
薛满却开门见山,“在云县时,你说过会考虑解除婚约。
”
裴长旭道:“阿满,你仍旧没有恢复记忆。
”
“你似乎很笃定,只要我恢复记忆,事情便会发生扭转。
”
“是。
”
“不瞒你说……”薛满顿了顿,道:“有时我会想起一点过去的事。
”
裴长旭想,他应该转身离开,不去听那些刺耳的话语。
双脚却像生出根,深深扎进地板,束缚着他寸步难移。
她平静地道:“对我来说,那些零星的回忆好像是别人的故事,兴许会有短暂的情绪波动,过后却毫无意义。
”
毫无意义?
裴长旭扯了扯唇,不明白她怎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四个字。
那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十六年,他记得每个相处的瞬间,而她不仅忘了,还选择嗤之以鼻。
他的心揪疼得厉害,想质问她为何这般无情,转念又忆起,是他先背身爱了别人。
他先犯的错,便丧失了理直气壮质问的立场。
“阿满,我后悔了。
”裴长旭道:“我不该喜欢上江诗韵。
”
“喜欢一个人,又有什么过错?”薛满道:“你遇上她,喜欢上了她。
而我遇上许清桉,喜欢上了许清桉。
嗯,我们都不该后悔。
”
裴长旭凝望着她的背影,那样娇小,伸手便能揽进怀里,紧紧嵌合他的胸膛。
他听她认真地道:“裴长旭,等回到京城,我们解除婚约好不好?以后我会将你当成亲生兄长,我们能做一辈子的好兄妹。
”
不好。
裴长旭阴郁地低眸,正要说话时,耳畔捕捉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。
是箭矢破风的声音!
他神色一凛,护着薛满扑倒在地,随即见数不清的箭矢飞向货船,将船舱扎成刺猬一般。
不等裴长旭发话,罗成、云斛等人已持剑上前,便挥剑斩落飞箭,边护着两人往安全的地方去。
罗成大喊:“殿下,箭从东南方而来!”
裴长旭搂紧薛满,透过缝隙看向东南方向,浓郁的雾气阻碍了视线,直到此时,他们才发现有艘船愈靠愈近。
“能看清对方的船号吗?”裴长旭问。
罗成定眼一看,果然找到一处红字标记,“上头写着‘傅’字!”
薛满低喊:“莫不是傅迎呈追来了!”
箭矢仍源源不断地朝他们袭来,裴长旭带薛满躲进船舱,一瞬间已做好决定,“事情出了纰漏,傅迎呈恐怕已勘破我们的计划。
如今我们在明,他们在暗,正面迎战必得吃亏。
你马上随云斛离开,到安全地带后传信去乐合货铺,届时会有我的人来接应你。
”
薛满颤声问:“那你呢?”
裴长旭道:“他们要找的人是我,我留下能够拖延时间。
”
薛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,“不行,你不能留下。
”
裴长旭轻拍她的头顶,“乖,我不会有事。
”说罢,转身要去换云斛进来。
薛满盯着他坚决的背影,胸口涌进一股沉重冰冷的空气,冻得她牙关打战,四肢重如千钧。
她又见到了那幅画面,风雨晦暝的深林,光怪陆离的周遭,到处充满魑魅魍魉的磔磔狞笑。
那抹伟岸身影显出清晰的脸庞,是画上那名英俊的青年,他持剑而立,边抵御危险,边朝她喊:阿满,你快跑!
再眨眼,他身边多出一名狼狈少年,朝她温柔笑道:阿满,我拦住他们,你先走。
她脑海中有道剧烈的光炸裂,炸开一道无形的堤坝,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便如洪水倾泻,东冲西决。
一次又一次。
遇到危险时,他们总叫她先走。
可她如何能走?如何抛下爱她且她爱的人,独自逃脱求生?
裴长旭刚碰上门把手,忽被人扯住袖子,又听她哽咽中不乏坚决地道:“三哥,我们要走一起走。
”
裴长旭顿时僵在原地,狭长的凤眸染上湿意,无言的欣喜吞没所有意志——
他的阿满,这次真正地回来了吗?
*
前一刻,裴长旭还在为她的绝情而万念俱灰,下一刻,他便险些喜极而泣。
不再是端王殿下,不再是裴长旭,是一声亲密无间的三哥。
他有多久未曾听她这样喊他了?
他回身紧紧搂住她,微带哽咽,“阿满,你再唤我一声……”
少女无奈:“三哥,你再不放开我,我就要被闷死了。
”
裴长旭稍稍松开臂膀,也只是稍稍松开而已。
低眸看向怀中少女,她红着眼眶,眸光澄澈细碎,不再充满防备。
他轻抚上她的脸颊,“阿满,我好想你。
”
少女笑得浅淡,推开他的手道:“三哥,有什么话,不妨等我们脱险了再说。
”
裴长旭深知情况危急,“傅迎呈有备而来,这会儿又在江中,仅剩的扁舟漏水,要逃脱只能跳江。
”
阳春三月,白日虽阳光明媚,夜里的江水却寒冷刺骨,但除去此,眼下已没有更好的办法脱身。
薛满道:“好,我们一起跳江。
”
裴长旭道:“他们要抓的人是我……”他留下便能为她争取逃脱的机会。
薛满道:“他们回回要抓你,却回回带上了我。
”
裴长旭拢紧长眉,“阿满,抱歉,是我一直在连累你。
”
“三哥,我们血脉相连,又三番两次共遇危险,你从不肯丢下我,而我也绝不会苟且偷生。
”薛满道:“我们要走一起走。
”
她仰着小脸,面庞娇美,皓齿明眸,除去此,更多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坚决无畏。
裴长旭不由自主地点头,“好,都依你说的做。
”
……
一批羽箭射尽,两船已贴得极近。
傅家船上涌现无数黑衣人,手持兵器火把,气势汹汹地冲上何家货船。
他们先在甲板上扫视一圈,见方才抵御他们的那群人已消失无踪。
鱼贯闯入每间舱室,所见者均面色仓皇,瑟瑟发抖。
黑衣人扯过一人的衣裳,将他提到双脚离地,“端王何在!”
那人茫然无措,结巴着道:“我,我不认识什么端王,我只是个搬运工,刚到这船上工五日。
”
黑衣人见他双腿发颤,一脸孬样,便转而提起另一人,“何大公子去哪了?”
那人哭喊着道:“我不知晓,我只是后厨里烧菜的伙计,与何大公子连话都没说过一句。
”
再问过几人,答案如出一辙:他们不认识端王,跟假的何大公子也没有来往。
其余人已检视过所有舱室,未发现端王等人的踪迹,便将货船的管事押到甲板上,用剑架在脖颈处,逼他低头跪好。
管事但见面前出现一双黑靴,一道男声威严沉冷,“说,从你们得令到兰塬运输货物,与假的何大公子会面开始,事无巨细地说。
”
管事头不敢抬,哆嗦着道:“小人,小人是何家船运的一名掌运,十日前接到家主来信,称有件要事派我去做……”
时间往前推移,在傅家船只靠近前,裴长旭便与众护卫躲到船尾货舱,商量好逃脱计划:船上恰好有一批运输的木头,所有人可抱木跳江,分散逃离,待上岸后前往乐合货铺会合。
他们带的人本就不多,前面又有罗夙等先行护着扁舟离开……也不知他们能否藏好行踪,躲过傅迎呈的追捕。
考虑他们已是远了,当务之急是保护好薛满和裴长旭的安全。
云斛提出要跟薛满抱一根木头,在裴长旭冷冷地注视下,略显瑟缩仍不改口,“属下誓死保卫小姐的安全!”
裴长旭道:“有本王在,还轮不到你个小小侍卫来表忠心。
”
罗成已卸好木头,正准备往窗外扔,“殿下,事不宜迟,您和薛小姐赶紧先走!”
裴长旭拉过薛满的手腕,“我先跳,你看准了再下来,要千万仔细,可好?”
随后横眸看向一旁的侍卫,侍卫便堵在云斛面前,阻止他想上前的步伐。
薛满对他们的争闹感到头疼,但哪还有调解的工夫,先朝裴长旭点头,后对云斛道:“万事保命为先。
”
夜漆黑,水雾浓重,极好地掩过江面上的动静。
一根根木头被丢入江中,一道道人影跟着跃入水里,抱紧粗壮的浮木,沉默地随波逐流。
不过片刻,他们便分散漂开,逐渐失去对方的踪影。
薛满与裴长旭共抱一根浮木,她吃力地攀在木上,浑身的衣裙湿透,几缕青丝黏在脸畔,牙关止不住地打战。
好冷。
她平日娇生惯养,便连失忆流落在外,亦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。
乍然落难,难免叫她回忆起仅有的那次可怕经历。
九年前,她与三哥去野外玩耍,意外落入歹徒的手里,被囚禁在一处幽深阴冷的山洞……
却也比这冻死人、也能淹死人的江水要能接受些!
一只宽厚的手覆上她的左掌,试图用残留的温度安抚她,“忍一忍,等上岸了便好。
”
薛满仿佛攀累了,不经意地挪开手,“三哥,你肩上的伤还好吗?”
裴长旭沉默一瞬,“你还记得。
”
薛满道:“才两三个月前的事,我当然记得。
”
裴长旭与她一样,除去头和脖颈,几乎全身浸在水里,风度依旧从容。
他定定地望着她,眸中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失望。
听关太医说,有些失忆症患者在恢复正常的同时,会丢弃生病期间的记忆。
他本心存期待,期待她能忘却与许清桉的点点滴滴……如今却是大失所望。
无碍,找回记忆便好。
他道:“肩上的伤已愈合许久,泡上一夜的江水也无事。
但这水太寒,泡久了必然伤身,你我得想办法抓紧上岸。
”
薛满眺向茫雾,那里已不见船的踪影,“傅迎呈会找到我们吗?”
“不会。
”裴长旭斩钉截铁地道:“我们会顺利脱险,平安回到京城。
”
……
虽狼狈,但他们属实运气不错,竟在一片茫色中漂对方向,踏着清晨的第一缕霞光上岸。
薛满的衣裳紧贴身躯,好在是春时薄袄,并未完全地暴露曲线。
但还是冷。
她双手环抱着自己,环顾四周,这是片荒僻的浅滩,能见不远处有片山林,在绚丽的霞光中安静伫立。
裴长旭当机立断,“这里没有遮掩,很容易被人发现,走,我们去山林里找地方躲着。
”
他理所当然地朝薛满伸手,薛满愣了愣,笑道:“我浑身都是水,应当比平时重了一倍,等找到休息的地方,你帮我生火烤一烤吧。
”
她率先往前迈步,若无其事地道:“走左边?还是走右边?或者一直往前走……”
裴长旭选了右边。
他们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,在荒僻的山林间走了许久,终于找到一处能落脚的狭窄山洞。
裴长旭让薛满坐着休息,自己则去外头捡干树枝,薛满朝他摇摇头,道:“三哥,我帮你一起。
”
“阿满,你无须……”
“都什么时候了,你还当我是肩不能扛、手不能提的娇小姐?”薛满坚持:“早点捡完树枝,我们也能早点生火取暖。
”
她说得有道理,裴长旭便没再阻止,两人一道捡了树枝回山洞。
裴长旭早有所准备,取出用牛皮纸包好的火折子,点燃地上堆垒好的干草和树枝。
微弱的焰苗先点着干草,慢慢有烟溢出,再过了会,树枝上便爬满火焰。
融融暖意与光亮在山洞里弥漫,薛满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,脸微斜着搁在膝上,一动不动地望着火苗。
一些模糊的片段浮现眼前,她昏昏沉沉地靠在墙壁,身旁有人忙里忙外。
生火,烤衣服,扶住她的双肩,试图唤醒她的意识……
他当时定恼了吧?说是救命恩人,转身却给他增添更多的麻烦。
更不提后来她犯了糊涂,不管不顾地纠缠上他。
火光映到她的眸里,静谧,温柔,渐渐交织成一种莫可名状的依恋。
“阿满。
”
“嗯?”
“你在想什么?”
“我在想……”薛满眨去所思,“我在想,云斛他们可平安上岸,罗夙可将索图里和蒋沐宇转移到暗处。
”
裴长旭褪去外衫,仅着白色中衣,显得肩宽腰窄,修挺俊美。
他坐到薛满身边,右肩轻靠向她,“不用担心,他们有自保的能力。
”
“嗯。
”薛满应了一声,坐直身子,两人的肩膀恰好分离。
裴长旭道:“你得脱掉外衣,否则湿气入体容易生病。
”
薛满道:“不用,我坐得近一些,衣服照样能干。
”
说罢便往火堆靠了靠,用行动彰显决心。
裴长旭笑道:“怎么,还怕我偷看了你?阿满,我们曾经同吃同睡,只差共用一个浴——”
“三哥!”薛满有些恼,“不许你再拿小时候的事取笑我!”
“小时候的你也是你。
”
“今时不同往日,你敢保证与从前一般无二吗?”
“我不敢保证从前,却能保证以后。
”裴长旭对上她的眼,“阿满,我对天发誓,从今往后不会再变一分一毫。
”
薛满下意识地别开眼,语调轻松,“那是,你年过二十,想长高也没机会了,唯有变壮变胖,才能改变端王殿下潇洒俊美的形象。
”
在裴长旭开口前,她又抢着道:“火变小了,我再加点树枝。
”
裴长旭见她起身捡来树枝,掰折了扔进火堆,重新坐下的位置离他足有三尺远。
短短的三尺,他只要迈一大步便能靠近。
他敛起长眸,捂住左肩,疼痛难忍地低吟一声。
薛满立刻注意到他的异常,“三哥,你怎么了?”
裴长旭苍白一笑,“方才还说肩伤无事,却是我理所当然了。
”
薛满犹记得那触目惊心的箭伤,更何况这伤因她而起……她靠近裴长旭,踌躇着道:“要么你,你脱半边衣裳,我帮你看看伤口?”
裴长旭二话不说,将上衣扒得干净,露出精壮有力,肌肉分明的上半身。
“……”薛满呆滞片刻,动手帮他拉上右边的衣裳,“半边,脱半边就成了。
”
她仔细观察起他左肩上的箭伤,能见伤口已愈合,长出一坨粉色新肉。
表面看着无碍,但箭伤深重,焉知是不是里头有了异样?
“你有什么感觉?”
“疼,痒。
”
“能忍得住吗?”
“不能。
”
“我在书上看到过,野外有好些草药能散寒止痛,你等我一下,我马上去外面找找看。
”
“你还看过医书?”
“不是医书。
”薛满不好意思地道:“我从话本子里看到的。
”
裴长旭忍俊不禁,揉了揉她的头发,“傻姑娘,一点都没变。
”
薛满往后仰头,“你坐着吧,我去外面找草药。
”
“别走。
”裴长旭揽住她的腰,将头搁在她的肩上,“借我靠一下,靠一下便不疼了。
”
薛满僵直身子,用力推了推他,他却像一堵结实的围墙般纹丝不动。
“三哥,你先松开我。
”
“我不想松。
”
“我身上还湿着,这样很不舒服。
”
“只抱一会,一小会便好。
”
他闭上眼,呼吸着属于她的淡香,未等细品,便被一股出奇的大力推远。
薛满仓皇地退远,胸口正急促起伏。